猫儿胡同·第312辑：你的胡同 谁能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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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看到吴平，是在南锣鼓巷附近的小胡同里。直到第n次看到他之前，都没太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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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n次看到他的时候，他坐在南锣鼓巷西边福祥胡同，半躺在装修中的商铺门口台阶上，手里在画画。逛胡同，看到的画者多了，但是他的画有一种另类的吸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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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g' f6 ]. i. t' d; V2 g这是今年夏天，遇到吴平时拍摄的。印象里他当时告诉我这画上是什刹海。

那就是，你根本看不出他画的是什么。这个特点，在我这不懂绘画艺术的人看来，很多著名画家都有。再仔细一看，更纳闷了，他身边有辆小车，那是一辆如同买菜用的两轮手推车，但是，那辆车是木头的，破破烂烂，估计是他自己做的。小车上面，摆着几个小盒子，里面是乱七八糟的颜料、画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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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 B2 r) l9 l8 K& R6 {/ r% R) Y他画的究竟是什么呢？我问了问他，我能回忆起来的是，他拿着一张黑白两色的画，说是某某胡同。实在回忆不起来他究竟画的是哪里，因为，那张画上，只有一个屋顶，和一个烟囱。颇是写意，天空甚至还有层次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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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中下半张画，就是那个屋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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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身穿满是窟窿的破旧衣服，指甲盖子里满是黑泥。胡子、头发都已黑白相间。旁边的胡同游三轮车夫说，这老头子，是个精神病，每天就在这附近转来转去，偶尔停下来开始画画。

精神病？这根本不是判断一个画家成就的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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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0 o4 z- K1 f他的家就在南锣鼓巷附近的一条小胡同里，去年还安装了新的防盗门，门口摆着流浪猫的食盆和水盆。屋子里的景象，如同他的外貌一样凌乱。

- d2 B/ _8 z. |9 d3 p3 p问了一些邻居，邻居们说，他是在80年代后期搬来这里的，当时精神已经不太正常，听说与文革的经历有关。

他的家，大概十二平方米的小屋子，应该属于那种早年加盖的小平房，并非正经的四合院房屋。除了门口的防盗门，屋子没有门。旁边的窗户上没了玻璃，他说因为通风不好都拆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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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 n6 @- M/ [/ [4 I这是屋子旁的小院子。堆放着他的杂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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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门口的地面上，两块砖头垒着一个灶台，灶台上面一口小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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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面，半间屋堆满了旧衣服、旧被褥，中间竖着一柄盒子裂掉的马头琴。另外一端是他的床铺。除了电灯以外，没有看到任何其他的电器。他的床底下放着一个电饭锅，但明显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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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m. P! H7 {9 P% b0 M& C0 v, V中间还有一个破书架，里面也都是各种很旧的生活用品，让人怀疑那些东西更像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他的画就摞在书架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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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想看看画，他很高兴，亲手给我搬来了一把椅子。这把椅子大概我一辈子也忘不掉，那也是一辆卖菜的手推车改成的。靠背看上去是一根扫帚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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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此时，他还颇像是一个普通人。看画之前，我和吴平聊了聊他的经历。

1 d0 r' D$ U0 @  t. @) Y  J! ~8 H他说自己生于1940年的鬼节，也就是农历七月十五，出生地是湖北。本名叫“吴游生”，很可能是当时父亲正在打游击。

; ^! r$ t8 I' ]9 B& _6 o7 r! p他的父亲名叫吴皓，曾经担任河南省委副书记，吴皓这个名字对应的河南省委工作，在网上能够找到。吴平说，父亲在文革的时候，确实被打倒了，因为开了一个玩笑：“皓”字有半部分的牛没有尾巴，不知怎的，就被上纲上线了。他说他记得在郑州街头，看到大卡车上拉着脖子上挂着牌子的人游街。

但更多的经历，他说来说去，我也没太听明白。大致意思是，后来他结婚，生有一儿一女，但是又离婚了，儿子跟他，女儿跟了妻子。至今，所有的家人都不理他，他很想念自己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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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张画都是吴平的作品，左边是他的母亲，右边是他的自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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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耳不聋，说话很清楚，但是很多问题所答非所问，无论问他什么，他都是从五六十年代一些零散的记忆说起。他曾跟着安徽的姥爷念书，还有很多弟弟。他似乎很想念那些弟弟，聊天过程中他说过不下七八个姓吴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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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问了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画画，但他还是从老远老远、与画画毫无关系的事情说起，几句话之后，就忘了要说画画的事情。而他的画中，能找到落款写有1984年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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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张，像是静物作品。

" H6 b( h! }$ ?$ ?1 r( x如今，他每天都在南锣鼓巷、什刹海、鼓楼东大街等地方画画。来看看他的画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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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张应该是鼓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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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a& h8 {/ D0 Z这张颇是“普通”，旁边写着“吴平画于什刹海前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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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张也是什刹海。似乎是湖边的石头、杂草和几棵小树的树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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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s: E) D8 B9 ~+ N) U/ T这张下面写着，画的是“宽街”。可以生硬地理解成“这是在宽街看到这一幕，画出来的”。他的作品似乎用上了所有可以使用的画笔，能看出水彩笔、水彩、签字笔、铅笔、圆珠笔等各种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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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  }; K5 E4 g- W这是鼓楼附近的大街。有树木，电线，小轿车，公交车。我问吴平老先生，您为什么不画车轮呢？他回答，“我抬头看到的就是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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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大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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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张也是什刹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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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 v( T# l- k) Z. [. @银锭桥。他管银锭桥叫“沟锭桥”，不知为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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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7 L8 N) }: V7 E' Z东直门内大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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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z5 n; N3 q4 W+ r1 T% x. L  K这张我彻底想不起来是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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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大街。画于20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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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条鱼。他说，他有一段时间特别喜欢画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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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3 I+ l) Z$ w% x0 H这张应该就是附近的胡同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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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张也是平安大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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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Q7 q# d& P0 v4 `这张是熊猫。圆珠笔、水彩笔、签字笔的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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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刹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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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鼓楼苑胡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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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a# u. l2 N; e- l4 h* `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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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大家是否能从这些作品中，感受到一个75岁老人眼中的胡同乃至生活，究竟是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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抑或是，我们这不懂艺术的人，动不动就问“你画的是什么”本身就是对绘画作品的侮辱？

他的生活看上去潦倒，那么他的生活来源呢？他说，自己每个月有800元的低保金，每天不做饭，习惯买点儿吃的。跟他聊天的时候，他手边的一个碗里放着一个白馒头。有些时候，他的画作会被逛胡同的人相中，便买下。他似乎从不开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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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上有一段他的视频，他在视频中哭着说想念自己的孩子、亲人。加上眼前看到的，满屋子破烂的样子，很容易让人觉得，他是一个曾被生活折磨、被家人抛弃的老人，老无所依，只能以艺术的追求，填补精神的空白。

  G( s7 X* f# x; U" ?! s2 @; k1 _然而事实并非如此。邻居说，至少他的孩子，不时便会来看望他，他会找茬与孩子吵架，时不时还会与邻居吵架。即便如此，孩子还是会时常给他生活费，经常是一给就是几千块钱。前些年有两次，他被不知哪里来的小流氓欺负打伤，光是看病，儿子就给他花了几万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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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0 S8 n  ~$ F& Q1 p7 U而且，他家确实是“高干”，据说在王府井附近，他的父亲留下了房产等很多遗产，都有他的份，但是他不去住，自从搬来之后，一直和母亲住在这间小平房。十多年前，他的母亲去世，他仍然留在这里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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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是个让人觉得颇有血性的人，有人要买他的画，给他十块钱；但他觉得画只值五块钱，因此这边“生意”就完蛋了。他展示的画作中，有很多是彩色复印品，他说有懂得艺术的人看过他的画之后，给他做了复制品，以更好地保存原件。但是说了半天，我也没听明白究竟是什么人在做的这样的事情。他说现在一般都不会出售画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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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给了他一辆小三轮，最近他不再推着破烂的手推车行动，而是骑着小三轮到处画画了。

% D4 ~3 Z# v0 A2 A! U# @和他聊的时候，还有两位外地口音的男子，也在他家看他的画。我听见吴平对他们说，“可以让你们饭馆的老板自己来看看”，感觉似乎是两个男子奉老板命来采购。然而问那两个人，二人只说是随便看看，并无采购的目的。让人颇有些担心他视若珍宝的作品被骗走，尽管那些作品可能没什么人能看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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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C2 F/ g' n' i& y4 V# s. V他说他会积攒一些东西，作为绘画的题材。他手里的是胡同地上捡到的，不知是什么树的树枝，上面挂着一些果子。

爱胡同的人很多，爱画胡同的人也不少。但只有他的画那么抽象，给了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有机会在南锣鼓巷附近碰到吴平，各位可以和他聊聊，看看他随身带着的画。也许您能发现一个另类的画家，也许您能听到他坎坷经历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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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 r+ Q5 P% e' c% r也许，他就是一个爱胡同，爱画画的老年精神病患者，但是，他有他自己能够理解的精神生活。多看看他的画，也是对他的鼓励。

; K& y# d* A! Q6 K) o1 a$ d望老先生身体健康，继续创作。谢谢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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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片

纪实报道帖真不错！{:soso_e179:}  之前也有看过，风格很接近。不知是不是出自一人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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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见过这位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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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滃

精神病患者只是在他精神的某个节点上失常，不去触及这个点，他们就是正常人。我们的社会里有许许多多这样人，他们需要关心更需要的应有的尊重。

董瑞征

  十分感谢楼主分享！
  市井百态！{:soso_e179:}

就喝红星的

这是个有故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