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v- p, O: q" w4 X 上房偷枣 ) m; f/ J" k5 V% Y
8 @; z1 S& E- n 老北京人,当妈的最爱数落孩子,大多语言精练、比喻生动、删繁就简、刀刀到肉,相当精典,集中起来像是集北京土语及俏皮话儿之大成,听的人可能会笑喷,当然,不包括那被骂得眼泪汪汪,无地自容的孩子。
9 {$ g1 ]% |8 R* T 几乎每个被数落的男孩子,都对“三天不打你就上房揭瓦”这话再熟悉不过了。其实就算是遭到数落挨了打后,该上房还是要上房。 , Q. X1 J6 ]5 t$ a* b h- f
早年间,老北京的男孩子们爱在房上玩儿,几乎是个规律,如果说谁家的男孩子从没上过房,那简直就是笑话,这个孩子也肯定被人瞧不起。顶着“怂包软蛋胆小鬼”的压力还能镇定自若者,鲜已矣。
0 i: S* ^5 ^/ M; i# ]( X; b从这角度讲,当妈的数落孩子上房就有点儿没水平了,可关键还有揭瓦在后面儿跟着呢,男孩子淘是淘,可淘到揭瓦的份儿上就不多了。谁都知道揭了瓦,房就得漏,甭管是自家房上的瓦还是别人家房上的瓦,都有些过分,挨打也很正常了。 9 _3 n8 S Y h) R: c' F2 b# I! M: t. l
不过,北京的孩子,淘是淘,骨子里还是明白事理的。这句话说白了,就是:上房可以,揭瓦,不应该。 , F+ f, y# e( P! R
可房上有啥可玩儿的呢? ) b5 P4 ]& b. s6 ?- x$ S
那阵子,北京城除了平房还是平房,胡同里院子里玩腻了呆憋屈了,上房瞭望瞭望确也是不错的排遣方式。蓝天白云,远眺近观,可一抒胸臆。不过八九岁的孩子们没那么高的修养和闲情逸致,基本上只是为了淘气。像老猫似的东房串北房,南院串西院,比试比试谁上房的能耐大,再到房顶儿上坐一坐,天沟里歇一歇,冒口从爹妈那儿顺来的藏兜里已经皱巴巴的烟卷儿,边吐烟末子边骂:“真呛真呛”。可就是乐此不疲。 3 {4 o5 C2 d3 t( Z# v
上房的本事多种多样,登梯子上房大约只能算初级班了。早先院子里贴墙的犄角旮旯总会堆些破烂儿,什么桌椅板凳、竹竿鸡毛掸子、破花盆铁架子,等等等等,就算干干净净,四旮旯清,淘气孩子也要在墙角抠下几块砖,当脚窝子,自要是能扒住墙头儿就能上得了房。
7 T# n0 c3 m, `3 c2 n 其实上房最大的乐趣之一是偷枣,偷自己院儿的,偷邻居家的,穿越三四个院偷到不知哪家街坊那儿也不新鲜。缺嘴吗?缺也不缺,关键还是乐在其中。 . A" j5 y" w( s. C9 l6 I$ G, ]
老北京人喜欢种枣树,枣树的种类很多。大多枣树都很有些年纪,树冠茂盛,果实累累:大多枣树还离房子很近,遮护着屋顶。到秋季,枣子红了半边儿,迸开裂时,那种诱惑绝不是小顽童们可抵御的。
, l: }4 J0 v. a# Y, G 对上房偷枣的孩子,一般街坊居民都很宽容,不认为这是偷窃,而归入淘气之列。通常也都能认出来这个孩子是几号院的,那个孩子是谁家的老几。喊两嗓子,吓唬跑也就是了,有的还怕突然一嗓子惊着了孩子,从房上掉下来摔个好歹的。 6 d$ O5 _' Z( I+ A5 r2 N
院里有枣树的居民,当枣子成熟了,会定个日子打枣。关上大街门,全院动手,有上房的,有上树的,有用竹竿子打的,有在地上捡的,然后盛在洗脸盆里,各家分分。就算是私房主,也很少有独闷的,总要打完枣后,挨家送去一盆半盆的,让大家伙都尝个鲜儿。
4 L$ D! N3 J/ U7 \ 最让我记忆深刻的是,有一年秋季枣子熟了,我和一个发小儿上房偷枣,那个院儿是私房,家里人很少,经常只有两位老太太。下午,天热,估摸着老太太要午睡,所以我们胆儿也就大了些。没想到还是让老太太发现了。 ]' ]: D: N ~ ?
我们在房上,她在房下,目光都对上了。
& e! h2 t% F, y* w) M “喂,淘气鬼,干嘛呢?”老人家戴着眼镜,视线从眼镜上沿儿瞄着我们。
, q' O. a+ h0 f* H- g$ @ 我们扭头就要跑,背心里的枣子也叽里咕噜地滚出来,顺着瓦垅沟掉落到院子里。
/ _, ~8 K& t; K; Q0 j “别跑,别跑,就这么大点胆儿?”
/ C/ w' R( o$ q8 c 听出老太太话里没恶意,我们停下来,看着她。 . p8 ]6 z8 q8 Y
“熟了?甜不?” $ b5 W9 N9 F! i" P& F1 I
“还成。”我觉得这是最难堪的应答,不知说什么,只好挤出两个字。同伴则说:“我还没吃着哪-----” 2 a8 @" _; i# v( j
老太太笑了,说:“想着该打枣了,孩子们不在,家里没人,正好赶上-----再不就麻烦你俩给打了?” - ^+ ]: u8 J+ |8 U
我俩有点儿懵,只是点点头。
* V# O+ S. x; Y5 |3 @& W) g 老太太给我们每人找来一根竹竿子,递上房,然后又找来梯子顺在房檐口,并一再叮嘱我们加小心。 3 ^1 Q5 I2 F. s# P$ K% _0 U
我们房上打完又上树打,忙活好大一阵子,四脖子汗流的,等到把打下的枣儿都收拾干净,已经半下午了。老太太找了两个布口袋,给我们每人装了一袋子,我们还假客气了一会儿,招得老太太直数落:“上房偷都偷了,还整这假招子?” 4 W4 |# Y6 s7 j3 f
她笑得挺开心,我俩也笑了。临走她还嘱咐我们,以后只要枣熟了,就来找她,不必上房偷了。
% L0 t' t, F& y) m1 T8 J4 L3 Q 回家问过我妈,才知道街坊们都叫她陈太太,大约丈夫姓陈,已经过世,孩子们有在外地,有在外国的。那会儿有海外关系绝不是件好事,何况她还用着个佣人。
4 m5 v. Z5 K- a0 d" w 之后几年,我渐渐长大了,再没上过她家的房去偷枣,也没有敲开她家的门讨枣吃,极偶尔的在街上遇见,也就是恭恭敬敬地喊她声陈太太,她见到我好像总想笑,就像是那次房上房下瞄着我的那眼神和那种怪怪的笑。
+ m$ I7 e7 [4 s1 M T- X: U- T. t 直到经历了文革。 ( P1 }/ P p. x9 I
直到她的独门独院变成了大杂院。 ) u- I, |3 Y% C2 e. [7 M0 z: _3 O
只是我再也没有尝过那棵大枣树上很甜很甜的枣儿。
. L" |) ]$ l+ ?+ ?* m* Z; u8 J;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12-3-21 21:11:05编辑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