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U$ Z' {$ [4 u7 d2 K/ t7 B$ Z 棚匠老崔
, t9 E W! j3 j# | 老崔是个棚匠,起先那阵子叫他裱糊匠,算没算在老年间的五行八作里,他说不清,可他却实实拍拍地是磕了头正经跟着师傅学徒熬出来的。
. [" B$ m0 w' o& B9 {& T6 ? 早年间他除了糊顶棚,还管搭罩棚,扎烧活,虽说日子紧巴巴的也算过得去,解放后,破除迷信,请神敬鬼的玩艺儿绝了迹,他被“收容”进了房管所,这会儿的棚匠只剩一门儿功夫,就是给居民老百姓糊纸顶棚,后来班组里小青年多起来,好给人起个“雅”号,不知谁带了个头儿,就叫他崔裱褙了。按说老崔没学过装裱字画、古董、扇面,有些对不上牙,可小青年们闹不清,也不管那套,裱褙一词只是信手拈来而已,至于准确与否则没人再去考较,何况起外号的人家住东城,知道北京站那儿有东西裱褙胡同,觉得挺上口,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叫起来,日子长了,大家听习惯了,感觉挺显得亲切热乎儿,于是就全叫开了。 8 @7 Z% g- R ?
北京的老平房讲究个四白落地,一般指的是新房建好或者搬了新家要将四面墙壁粉刷一新,顶棚自然也要除旧翻新重新裱糊,有钱人家的好房子会做成灰顶棚,而一般人家都是纸顶棚。艰难时世,糊新的补旧的,活儿不少,工作量也就相当大。
- |2 b: T. O! g& z 那阵子,房管所的每个班组点儿都管着十几条胡同几千间房,在瓦木工种外必须配备二至三名裱糊工,大都是一位师傅带一、二个徒弟,徒弟基本是女性青工,大约其中也包含着那个年代对女同志工作上的照顾因素。
) c7 W4 ]3 W+ I# k; r 裱糊工的活计相对独立,与瓦木工不大相干,自由度也就大了许多。崔裱褙也带了个姓贾的女徒弟,师徒俩有时先到班组点儿打个卯,有时就直接下户干活去了。 6 f+ v" J1 @8 x3 y1 C
糊顶棚看似简单,实则不然,能裱平糊好更是不易,这就要考量棚匠师傅的技艺了。好的棚匠不仅活儿出来要平整紧绷板正,岔口严实,还得能给瓦木活儿遮丑。
% h. M1 V) w: Y 一间平房,甭管是新翻建或新挑了顶子,四白落地,瓦木匠完活儿,就该棚匠师傅出手了。棚匠师傅先要扎架子,沿前后檩四边儿找平,将秫秸杆用小寸钉儿钉牢,四框架子钉好后,就要排档儿叉秫桔杆,同时还要在脊檁和二今檁钉上吊挂秫桔,以确保顶棚整体牢固耐久。
4 @* d1 a6 Z0 r- j& { 扎好秫桔杆后,纸棚也就有了基本的雏形。裱糊匠用的秫桔杆是特制的,为便于粘接,外面包有一层白纸。一般来说,纸顶棚要糊三道,先是一道打底儿的糙纸,棕灰色,纸张大些也硬绷,二道是大白纸要履顺盖严,三道大白纸就该交活儿了,要做到平整美观。 : ~. X" ?/ ], V( @6 c
先前裱糊工还要自己打糨糊、劈竹签子,不知从何时起,给谁家干活儿白面就由谁家出,熬糨糊时也有人家要兑上少许六六粉或敌敌畏,以防止被土蟞或耗子嗑,那年头耗子也饿呀。
4 {, n2 X2 G* M; d/ r 老崔是个纯手艺人,不招灾不惹祸的话也不多,不抽烟不喝酒,兢兢业业地只管干活儿,算得上是个老好人,就连文革初清三代挨个过关,老崔也平平安安地过来了,没遭什么罪。
. K4 ~. r3 R3 I6 \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老崔的老伴不知怎地摔了一跤,到医院看来看去的,反倒弹了弦子,再后来,卧了炕,脑子也就有些不大明白了。老俩儿只有一儿一女,儿子在外地上班,成了家,日子过得紧巴巴,原还指望着爹妈接济,闺女插队在陕北更是自顾不暇。
1 c( F }7 y& P. }1 T2 E 老崔是老四级,月薪六十二块四毛八,本来日子还算宽裕,接长不短地还能接济儿子些,贴补闺女些。可自打老伴病倒,经济上很快便入不敷出,捉襟见肘,生活上就更难为他了,带老伴儿瞧病、买药,忙前忙后的,家里的一摊活儿全落在他一个人身上。原本回家像大爷似的,横草不拈竖草不拿,油瓶子倒了都不扶,全凭老伴儿侍候的老崔,只好从头儿学起。
7 s! `7 y9 X* y1 z: e- l- [ 班组里早先有个“起会”的习俗,关了饷每人凑上一块二块钱,多者不限,找个大家信得过的人掌管这笔钱,谁家有个着急上火的事儿,可以从会上借用,是个救急不救穷的意思。过去,老崔是“互助会”攒钱的积极分子,由于家里负担轻,五块十块的也经常出。可自打老伴有了病,他一下子变成出得少借得勤了。时间短还不显,日子一长,就有人有意见了。那时候谁家都不富余,有个三长两短的,也都希望着“互助会”能帮一把。最怕的就是有人长期只借不还。
: B ^2 Q: y$ }) H* f7 ` 这样的日子转瞬就过了两年,旁人眼里是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而崔裱褙的眼里却是艰难孑孓,苦熬苦曳。虽说还存在着一丝幻想,巴望着哪天一早起来,老婆子明白了,下了炕,啥都如从前一般,再过几天踏实日子,可心里也知道这不过是自己安慰着自己个的一点儿念想罢了。
+ `9 p$ K- M9 A# {, D多亏老崔的徒弟小贾经常来师傅家,帮着洗洗涮涮,给师娘擦擦身子,喂喂饭,给师傅归置归置屋子,说说宽心话儿。 7 y# o1 {, C; ~0 U8 H: |1 ]1 n
开始街坊邻居们还都夸这姑娘心眼好,知道心疼师傅,可时间长了,难免与个别街坊们有个磕头碰脑的,不知怎的,闲话就传了出来。 , T4 `$ F* ^6 ~5 A
按说人嘴两层皮,只要自己行得端走得正,别人说什么只索由它去。可那个年月不像现如今,小贾又是个黄花大闺女,舌头底下能压死人。飞短流长地砢碜话多了,在这儿咱也就甭学说了,反正挺不堪入耳的。 + x% k, [. d( f2 I# q( {
一来二去的街道积极分子们当成了事儿,找到老崔郑重其事地说了说;单位也出面找谈话,尽管老崔指天划地的赌咒发誓,人家却笑得很诡异,引用句主席语录,叫做“言者无罪,闻者足戒”,还道是“无风不起浪,自己多注意吧”。 . ^9 g% S9 J( G' b- c3 ~6 \! N
崔裱褙被气个半死儿,又不知找谁理论去,可他终究是个大男人,还抗得住事儿。徒弟小贾可就惨了,为避嫌再也不敢登师傅家的门,还主动要求调换了班组。就这样还是让她爹妈听说了,一顿臭骂加上几耳光。姑娘脸嫩受不了,一气之下喝了敌敌畏。幸好抢救得及时,捡回了小命儿。没过多久也就嫁了人,男人腿脚有些残疾,不过还算疼她,再过不久她就调换工作到了其他单位,没有了丁点儿消息。
. o1 r4 I" u4 L7 D经过这事儿,老崔更不爱说话更沉闷了,依旧烟不抽酒不喝,上班干活,下班回家,一如继往地照顾着他瘫在炕上的老伴。 v; u b; f0 C5 y5 J
只是甭管谁劝,他再也没收过徒弟。 , G9 a* i' w8 X9 @$ F$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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