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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三佚事 ——北京凡人之四 最近这些日子，牛三总是觉得街上卖的馒头有问题，这件事儿他跟街上卖馒头的老温两口子讨论过，态度极其认真。老温又打哈哈又挤鼓眼儿，总是说他好日子过多了，并不真当个事。“您瞧啊，原来的馒头没有现在的白，可是比现在的磁实，掰一块在嘴里越嚼越甜，现在这个你得撕，软不踏踏，进嘴就沾上牙膛子。”牛三磨叨。 牛三是牛家最小的一个儿子，上面有两个哥哥，十岁的时候正好赶上唐山地震。“不想上学的时候老师非让你学，想学点什么东西了吧，嘿，又没人搭理咱了。”———用牛三的话说。跟他一块玩的孩子最损也弄了个高中毕业的文凭，可牛三只念了高二半学期就不念了。原因是因为在学校被别人打了不服气，偷偷去车棚子扎打他的那几个同学的车胎，让学校发现树了典型。教导主任批评他，老人家又在学校的公示栏里贴了张漫画，把教导处主任的私处描述得夸张神似。学校调查这件事，用了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 教导处主任是个教体育的出身，整惯了调皮捣蛋的学生。那张漫画被揭下来，主任翻过来调过去仔仔细细地看——画面介于工笔和写意之间。简的地方一笔带过，繁的地方又经反复刻画，连一根体毛都是极其精致细微，唯一的遗憾就是比例有点失衡，作者阐述的文字也过于单调，只是写上了教导主任的名子，画了一个重重的箭头做说明，而且画箭头的时候还划破了一块，用一张考试卷子的背面粘补。可以想像，作者创作完成整幅作品为画面做注解的当时，是多么的一种畅快淋漓、快意恩仇的模样。那个洞有肥皂那么大，补洞纸的颜色有些发暗。但是细节并不影响作者的整体创作思路。可巧的是那块补破洞的卷子是一张刚考完的卷子，被作者不规则的撕成一半废物利用，卷面除了一个又一个红色的叉子以外，还有一个画得极神似的小王八趴在一块砖头上睡觉——即使用油笔反反复复的涂盖，也没有能掩视住作者于绘画方面的天才。按图索骥，牛三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揪出来——要么送工读学校，要么退学，二者必选其一。牛爷爷和牛奶奶岁数有些大了，除了给老师递一个又一个的笑脸，不敢给牛三做主；两个哥哥认为除了搞对象之外，天下就没有什么更重要的事情。最后是牛三自己下决心退了学。按说他还是挺想上学的，可听同桌的刘小虎说，上工读学校跟进监狱差不多，整天挨揍，他害怕，学校也就顺水推舟民主了一回。 细节决定命运那，每当穷极无聊，望着顶棚发呆的时候，牛三总是啃着指甲回顾自己的那段历史。 看着高中肆业的老儿子在家糗着不是个事儿，牛爷爷老着一张脸皮去找来旺他爸，街里街坊的来旺他爸也不好拒绝，就安排牛三往广州送鸭子。那时候是改革初期。生产队有一个养鸭厂，鸭子刚孵出来十几二十来天，就人工填养，麦麸、豆饼、鱼骨粉加上饲料按照比例和好了，装入一个类似于压水机的东西里，鸭子捉过来，掰开嘴往那机器的一个类似于龙头的口上一放，按手柄，食物就压进了鸭子的食道滑入嗉囊。北京人对鸭子除了烤着吃以外似乎不太热衷，那时候的私营饭店又没有几家，而这种填喂的鸭子又长得极快，产量很高，肉细骨嫩，符合南方人需求，于是大批的往广州走，每月送两批。 对于新生活的憧憬没有几日就被新生活的苦难打压下来。牛三坐在闷罐车里，在火车咣啷咣啷的节奏中，听着鸭子呷呷的唱合的那种浪漫心情还没有走到武汉就烟消云散了。两个白天三个夜晚真是难熬，有时候运气不好，赶上火车在郑州、株洲编组，还要多等上几天。一天三遍五遍喂这些开口物，大爷们吃饱了，能趴在笼子里睡上一会儿，可牛三怎么也睡不着。鸭粪的味道并不怎么好，设若再发了酵，可想而知；打开车厢的门通通风吧，满天的鸭毛飞舞――鸭子们没睡的唤起睡着的，看着自己的羽毛象雪片一样飞舞，没有一只不兴奋的呷呷的欢唱。这么说吧，就是深夜里的星空再灿烂路边的景色再优美，也管不了第二天醒来羽毛们不往嘴里钻不往脊背沟里飞。 几个月下来，牛三学会了抽烟、喝酒，学会了在临时停靠的车站用死鸭子换吃喝，发展到后来觉得用死鸭子换吃喝的生意有些坑人，就用活鸭子换，用饲料也换。再后来觉着换吃喝不是完全过瘾，就直接换人民币——反正鸭子们即使饿上一顿半顿的也死不了。早晚也是个死，早死早托生，活着挨上一刀，脖子多疼！！ 哥哥们都陆续成了家，牛三也不着急。等到某一天无意看到自己室里补顶棚窟窿的那个女明星有了点儿感觉，已经三十大几。 生产队早已不搞生产了，所有能用的地都盖了房子盖了市场出租，和市区连成了一片。劳动力们再也没有了下地劳动的荣誉。一个月发给他五百块钱，算是提前退了休。 退了休的牛三开始觉得自在，东游西逛，买了张月票，能去的地方都逛到了。可着北京城五块钱以下能买到的小吃全吃了个遍。有事儿没事儿就在赵老大那个小吃铺子坐着。赵老大的小吃铺挨着长途车站，总是有来来走走的外地人问路打听道儿，赶上牛三喝酒喝得美了，恰巧外地人长得也顺眼，他就掰开揉碎了说给人家，要是恰巧又会写人家问的那个地方，他就写给人家——虽然字写得蜘蛛爬的一般，人家也是点头哈腰的道谢不计较，牛三觉得特满足。随着长途车站规模越来越大，客流越来越多，赵老大的心路活分，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买了一辆人力三轮，干起了拉脚的活计。开始干的时候，还有些抹不丢的——要从赵老大的小吃铺推着客人走上好几百米，回头望望确定没有人注意自己才蹿上车，猛蹬几下一头扎进主路的车流里。后来慢慢也就习惯了。 无冬历夏人又精神马又欢、、、、、、 看到老温偷闲儿没干活：我说嗨，怎么着老温，越活越抽抽啦，赶紧干活去，都娶了媳妇还让我不省心那，别给我找迟累嗨。 老温也不急：呵呵，赶紧走吧，你们家人叫你呢！骑车慢点，别掉沟里头。 看见半身不遂的荣祥在街上遛弯：呦，爷们，那天我买把二胡，我拉你弹咱爷俩票一出去。 荣祥：快倒两下，赶紧倒，倒一口气少一口气。 牛三：怎么着爷们塔儿哄啊！都什么身子骨啦，还跟我斗咳嗽！！什么时候请咱吃面那？ 荣祥：来吧，来吧，打的幡儿，摔的罐儿都给你预准好了啦。 圣人说：不论你从什么时候开始，重要的是，开始以后就不要停。牛三就这么红红火火的干着。早点总是到赵老大的铺子里吃，头天如果是挣了钱，两个烧饼夹肉、一碗杂碎汤，放好多香菜，又添好几回汤，添汤时总是拿勺子顺着锅边擓，偷眼看人家没注意又找补两块碎肺头什么的加在自己碗里；头天要是没挣到钱，两根油条，一大碗豆浆，白饶的咸菜玩命的吃。“别吃了，再吃就飞着出去啦。”（影射耗子吃盐变蝙蝠的传说）赵老大没好气的数落他，他不在意。 在街边上理发，永远是推几年以前流行的小平头，理完以后一定还要吹一次。 晚上收了车在家门口儿小卖部看电视，电视里演超女，他就评论赵本山，评论郭德纲，总说听不懂外地人用山东话唱歌，没二人转热闹。 蹬着车到最远最便宜的批发市场买东西，如果亲戚朋友谁有剩的，就拿来主义坚决不买——即便是几棵葱。 拒绝喝饮料，只喝不离手边的太空杯里的茶水——茶叶是十块钱一斤的，杯子是八块钱买的。偶尔也喝自来水。 床头放一瓶二锅头，每天至少喝两顿，哪怕一次半杯。 自己下厨做饭，看见邻居的狗走进来，拣一块东西扔过去，狗低头嗅嗅，不吃走开，他会哈腰捡起洗洗，仰头扔进口中，美滋美味大块朵颐。“这么好的东西都不吃还要吃什么！！狗日的。”狗歪着头瞧他，抬起后腿撒一泡热尿飞一般地跑走。 腰里最显眼的位置挂着一部手机，永远不接不打——看了号码挂断到街边有人值守的公用电话——最好是熟人的，给猫三狗四回一个电话。明明是四毛钱的电话费，给人家一块钱：“别找了，下回再说。”下回拉着客人走到那儿又会找个借口再打上一个，不付钱。碰到识趣些的客人顺手在人家的报摊上买上一张报纸，他就会高兴上好几天。再经过那里的时候，有意的贴着马路牙子骑，离人家特别近的当口，大声的打个招呼，用力快蹬几步，自我感觉年轻，有活力。 北京城越建越大，外来的人也越来越多。在牛三的眼里就象一张大煎饼，不管是谁都想挤过来咬上一口。“怎么办呢，谁都得活着不是！”他总是这样安慰自己。汽油涨了价，甭说出租车，就是在小区门口趴黑活的那些黑车们的生意也是不大好。这么说吧：以前花十块钱能从广安门到前门楼子，现在花上十块钱，刚从广安门的桥上转个圈儿到二环路还没看到前门楼子的影儿，十块钱没了。这钱就是水，两只手捧得再紧，也得从手指头缝往外流。因而现如今三轮车又在北京流行起来。从三环附近逐渐往市里边蔓延，而牛三就是这新兴的产业里光荣的一员，乌升兔落，总是乐乐呵呵的用力瞪着自己的车，瞪着自己的眼睛躲避着城管、联防、以及一切能阻挡他的这个行业蓬勃发展的人们，奔着自己的前程，心里还盘算着编个瞎话或者说句笑话，从自己的客人那里多要出那么一两块钱来，一两块钱虽然不多，可要是买上一块钱耗子药，给谁吃喽，也准能药死几个——咱们国家不是老在电视里说一定要严把产品的质量关嘛！！四十大几的牛三总是那么顽皮！！ 【如有转帖请注明出处】 | 
发表于 2006-7-14 22:54:00
发表于 2006-7-14 23:40:0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