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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旺的爸爸是生产队队长，四十岁上才有了他。 唐山地震那年来旺还没上学，街上搭满了地震棚。帆布的、塑料布的、有油毡的。天气邪了，老下雨，大人们都很害怕，来旺觉得忒好玩儿。从这家的棚子里钻出来又钻那家的棚子里去，不走门儿。 来旺上学的时候是他爸背着他去的，别人家的孩子羡慕得不得了。 来旺在他爸爸的背上吃光了一个大糖三角儿，把手上的黑糖抹了他爸一后背，他爸嘿嘿地笑。 学校老师问他：你叫什么呀？ 来旺翻翻眼皮，用舌头舔他爸背上的糖点儿。 你下来给老师数个数？ 来旺极不情愿的从他爸后背上往下出溜。 你们家里几口人哪？老师问站在地上的来旺 来旺用食指挖着鼻孔儿，眼睛斜着看窗子外面老槐树上的喜鹊打架。 你几岁啦？老师很有耐性的样子。 来旺瞟着老师身后墙上挂着的几个老头儿画像，有长胡子的，有没长胡子的，有一幅是毛主席，来旺认得。 老师问你话呐！来旺他爸用手搡了来旺一下，劲儿不大，来旺就势坐在了地上，想哭，没敢。 老师您别介意，这孩子聪明着那，见生人害臊。来旺他爸。 来，起来，给老师说说你想上学不？哑巴孩子我们学校可不要。 ×你妈！来旺耿耿着脖子说。 坐在教室里上课是来旺最不喜欢干的事儿。学工课给学校的小工厂拆棉丝；学农课帮生产队装大白菜；除四害的时候给学校交苍蝇蛹；勤工俭学的时候交铁，来旺干得最认真也卖力气。虽然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牛爷爷家的茅房掘地三尺，翻个底儿朝天为挖苍蝇蛹；虽然他做贼似的把连生他爸的铁眼睛盒拿出来又踩扁了，踝子骨划了那么长一个大口子。可是老师还是不喜欢他，总是对他爱搭不理。 学校外面的世界才叫个世界。来旺总是天真的这么想! 大队放露天电影之前，别的孩子都拿着板凳儿提前占地方，来旺不用。书包里的书掏出来扔到炕上，带儿往脖子上一挎钻黄瓜架，西红柿架，从地的这头到那头，满满一书包。要不就窜高粱地，蹦起来撸出穗的高粱杆拿牙咬，是甜的就撅成节儿装书包，不甜就再尝下一棵。看地的小锛儿头知道是他干的也怎么样不了，他爸爸是队长。天擦黑，电影快开演的时候，先藏好书包然后去找连生。坐在连生家的西房顶儿，往前可以看电影，往上可以看星星，嘴也不亏，真是神仙日子。后来连生他爸不让上房了，连生就不敢上，来旺特恨连生胆子小。牺牲了十个弹球儿和两个车铃盖才又享受了一次特殊待遇。称连生不注意来旺在连生他们家西房剜了一个大窟窿。有蓖麻子叶大小，用一张报纸盖的。挺不好剜的，先用手抠了小坑然后一泡热尿泡软了房泥，抠，再抠·····提心吊胆之外付出的代价挺大，电影里演的什么没顾得上看，就知道是个打仗的片儿。入了秋下过第一场秋雨的第二天早上，听见连生他爸打得连生嗷嗷地叫，来旺不敢上连生家的门口去看。对了，那天晚上演的片子是《南征北战》，这是开了春儿以后来旺才想起来的。 来旺初中没毕业就不想念书了。原因是觉得在学校里再也玩不出什么新花样。拔老师自行车气门芯儿；往玻璃黑板上抹蜡；按钉儿倒放在前排男生椅子上；给看门老头门房锁孔里灌胶这些小儿科的事初一初二都已经干过，老干没创意也没意思。经过那么几天的折腾，来旺妈又下跪又哭天抹泪，来旺爸吼得脖子上的青筋一跳一跳，风声大雨点小，没动他一个手指头，倒是来旺他奶奶打了他一拐棍子，头上一个大包半个月才下去。 该吃吃，该喝喝。谁让我不高兴就不行。我爸爸是队长，四十岁才生我，他不能把我怎么着。 不上学的来旺就是脱了缰的野马，入了海的蛟龙，带领一帮小兄弟在宣武门的胡同里串，在右安门的各个学校门口儿打架，上八一湖游泳溜冰，扛着气枪去八大处打鸟、、、、自由属于人民！！ 后来和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玩起了押宝。所谓押宝就是用三张纸牌，两红一黑或者两黑一红，铺一张报纸、一块布在地上，用手把三张纸牌捯来捯去，有自己的弟兄当托儿，在独一花色的那张纸牌上面押钱，引诱路人。那时候的人也傻，居然有好多人跟。在公主坟的花园里，在丰台大街火车站口，在阜城门的桥头，那儿人多往那儿走，挣了不老少的钱，也挣了一个老婆。老婆是菜市口的叫吴小静，嘴馋，喜欢打扮，大柿饼子脸，特别白。给他生了个丫头，俩人开了一家饭馆，属于最早一批个体户，也卖过服装，在西单。 来旺被判了两次刑，第一次五年，具体原因不清楚。只听说八九年暴乱的时候戴着个军用钢盔推公共汽车堵路，把家里的被子浇上汽油点着喽往人群里仍。 第一次出狱后的那年他爸爸死的。吴小静也跟他离了婚，没过多少日子就跟着一个做服装南蛮子住房儿的去了沈阳。只剩下一个女儿让他妈给带着。孩子出落得水灵，学习成绩挺好，就是不爱说话，也没叫过他。出来后生活没有着落，把自己家临街的两间房子后墙打通了，弄个门脸儿开小卖部。还是血气方刚的，进了人家的啤酒汽水说是假的不给人家钱，打人，把人家送货的三轮儿扣下，再卖给别人。 第二次判刑是因为一个西安人。 西安人老上他的小店买烟，一来二去混熟了。有一天在他那里寄存一个小包两天没取，正在他犹豫是不是打开看看，有没有值钱的东西的时候，警察来了。当着他的面打开里面有两包白粉儿像两袋儿干吃面大小。警察让他签了字，拿着包儿给铐上了车。围了一街筒子人看，来旺没耍赖，气宇轩昂。驴倒下，架子不能倒，怎能让街坊小瞧喽。 再豪横也没有用，又是三年。他不服，上诉。“就这样才判你丫三年，闹根儿绳儿，拴在牢里呆一辈子都不冤。”往大狱里送他的一个戴眼镜小警察说。 出狱后来旺变了一个人。见着街坊邻居也大爷大妈的叫，还给连生他爸递烟。没什么人搭理他，走路总遛道边儿，胸塌着，头发也花白了。自己找了个给洗浴中心值夜的活儿，不大回家，家里人也不管他。自己养了一条小狗，买两块钱的炸鸡架子，把肉给狗撸下来吃，自己嚼骨头喝几块钱一大桶的二锅头。对狗极好！ 前几天狗被一个到洗浴中心消费的老板的车轧死了，来旺当时没吱声，看着老板的车开远了，坐在地上呜呜的哭了好久，比他爸爸死了还显得伤心，围了一大圈儿人看。白发人送了黑发人··········
% _7 \- C1 d8 G4 x: T3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5-4 20:56:04编辑过] | 
发表于 2006-5-4 20:08:00
发表于 2006-5-8 08:3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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