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宝林是最腻味别人当面叫他侯宝林儿的。这一“儿化韵”在他看来“轻蔑”的意味更多于“亲昵”,总是与“小”、“贱”一类侮辱性含义相关的,甚至还表现出对相声这种“艺术”仍然当做“玩意儿”、对他这样的“艺术家”仍然当做“说相声的”或“臭说相声的”错误看法。每每遇到这类情况,他那极好的情致就会一落千丈,使自己与对方都陷入极其尴尬的境地。比如,他正在高谈阔论,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哎,侯宝林儿”他就会文思中断,话锋一下子停顿下来。设若这种声音又凝聚来许多围观的群众,不管他们是好奇还是找乐,侯宝林总是脸色一沉流露出不悦的表情来。如若有谁甚不知趣,造次地喊一句:“来一段儿吧”他则或是矜持地笑笑礼貌地搪塞,或是装作并未听见“王顾左右而言他”。如果对方太不自重,我甚至可以推断:他会扬长拂袖而去的。虽然,这类事儿并未发生过。 . E3 {, {% @8 b7 j5 P/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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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十年代之交,他曾两次到北大、南开讲学,并被北大聘为兼职教授。去北大我是陪同,来南开我是接待。两次都做“助教”为其板书。在北大小礼堂那个多国元首和世界名人曾经讲演过的讲坛上,他侃侃而谈说古论今,从俳优谈起中国讽刺艺术的源流。台下正端坐着我的老师朱德熙、林焘等先生。我为他也为相声感到荣耀。来南开也在小礼堂,我曾组织学生观看他的“白沙撒字”,引起了强烈反响。在此之前校长们曾去住处看他,谈笑间也请他表演一番,我想这绝不是恶意的。没曾想他却正言厉声地说:“我是来讲学的。”言下之意:听相声可到剧场买票。好在校领导旨在寒喧,并未察觉。事后我曾向他解释。他说:“我明白,但还是得强调说相声与作报告的区别。”实际在他的报告始终,都串珠般地连缀着妙语与雅谑,是他的任何相声表演都无可比拟的。尤其是他的学唱,在“文革”十年绝响之后是那么绝妙动听,仿佛把曾经遗失了的历史文化和民众生活,都一下子在其惟妙惟肖的叫声小调中寻找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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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别他时,侯宝林说:“‘文革’的创伤无论多甚,都不及一个‘林儿’字伤害深。”接着,他又告知我:“牛虻”做小丑的那种心情你理解吗﹖我明白他是指那本《牛虻》小说。他还说:喜剧演员的内心深处总有严肃的东西,伟大的喜剧大师无不如此。是的,侯宝林从来都是一个严肃的人。惟其如此,他才以一生的追索为把相声由“玩意儿”擢升为“艺术”而努力;为把自己由“说相声的”变为“艺术家”而奋斗。他说:“说了一辈子相声,又经历了‘文化大革命’,我最需要的就是一点尊严——一点做人的尊严、一点艺术的尊严,人老了尤其如此。” ——摘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