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者,古人用以代表西方、秋季、金、肺等。按其基本字义解释:有无色、无字、无果,明亮等十六项之多。若以详细字义而论,更是不胜枚举。 白之喻意,见仁见智,且听在下说一个白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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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头邪性!连卖冰核儿的二宝都有‘撸子’(手枪)了。”德外马行“德兴店”掌柜的金三伯感叹道。 2 r0 _$ O& V3 G
“七七事变”卢沟桥的炮声,还没让人心惶惶的北平人缓过劲来,这不,没过两月, 又传闻8月22号夜里,德胜门外的功德林监狱让平西游击队给劫了。这动静大了去了,话说回来,任谁也不会把劫狱的事儿和二宝联系到一块堆儿啊。
A) A' B2 Z' ~' _" }二宝姓黑。据说姓黑的回回过去都姓朱,因为忌讳这个发音,就改姓黑了。二宝家住德外东后街,是个“耶提姆”孩儿(父母双亡孤儿)。只有一个远房的哥哥,不怎么走动。二宝冬天把鞋底子绑上厚厚的稻草,从后海往冰窖拉冰;夏天再从冰窖趸块冰,躲在树荫下,听着“伏天、伏天……”的蝉鸣,卖冰核儿。卖力气吃饭,己个养活己个,虽说日子苦点,可也练就了一副结实的小身板。功德林监狱被劫那年,二宝整二十岁。 1 P* v2 c- P. [% F) P: T
说起二宝没有比金三伯更门儿清的人了。金家和二宝家是多年的老街坊。二宝是他看着长起来的。二宝妈黑婶临“无常(咽气)”前,托付他照应成了孤儿的二宝,二人“口唤”(承诺)了。 * |! H. d* w, {0 }!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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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狱后没几天,也是干马行的“天祥店”掌柜的洪六碰见金三伯。把他拉到一旁,神秘地耳语道:“三哥,可不得了了。昨儿夜里,二宝那小子到店里找我去了。说要借几块现大洋。还没等我答话,您猜怎么着,那小子把夹袄一裂,露出个枪把子,他,腰里插着把撸子。我的主啊,吓得我什么似的。我摸出五块,算把他打发走了。三哥您说,他哪儿来的枪啊?横是也进侦缉队混事由啦?可我这个当甲长怎么一丁点都不知道啊?” / L" l* w; X1 {- o* D) N) Y* c
“哦,假家伙吧?也备不住。我寻思着,兴许他遇上为难招窄的事儿,急等钱用?您也甭起急,他倒过手来,兴许就会还您。要我说,您呐,跟谁也别再提了。您说是不?那小子混,自个儿吃饱了全家不饿的主儿。”
' d1 }% g+ @! m“也没指着他还。半夜三更的,亮撸子,堵被窝子,他这是活腻味了。我跟您说,三哥,混主儿我见过。走着瞧,我看他还能尿出一丈二的尿(sui)去。” 2 q% F2 z/ T+ i4 y$ [. m" n
金三伯知道身为伪甲长的洪六不是省油的灯,心里不由地为二宝担忧。可二宝的枪是哪儿来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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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外法源清真寺,就坐落在德胜门箭楼东北侧。这寺哪个年代建的已无考证,史载重建的时间是在清康熙初年。到了民国时期向西扩建,德外的乡老们和老回回都没少出钱出力,金三伯、刘四巴、丁六巴,尤其是陈八乡老,这老爷子甚至找唱京剧的马连良拉赞助,老爷子可不管他是不是红遍北平城的名角,到底是让马连良捐了二百块现大洋了事。老爷子的理由简单,谁让他小时候住过德外,进过德外的寺,喝过德外的水。 ( o' [2 P! R: f( @2 s+ D
扩建完的法源清真寺,正门外有影壁一座,上书“开天古教”四个大字,有男女水房,有客房。大殿顶部隆起,肃穆庄重,窑殿、邦克楼古朴大方。 * Y+ I/ X$ m* n* e
二宝九岁那年,有一天到寺里找他妈,黑婶一直在寺里帮着打杂。午后的斜阳照在二宝的身上,空荡平整地面游动着他小小身影。院内除了让人屏息凝神的宁静,就是静心涤虑的淡淡芭兰香味儿,常到寺里来的二宝对这种气味是熟悉的。 4 s( a2 O- I9 l! Z6 Z" T. U
他漫无目的地走向大殿,站在门口,侧耳听听,四周没什么动静。他走上台阶,伸手掀起大殿的门帘,向里张望,刹那间,眼前情景不由地让他目瞪口呆,定在了那里。 ! d/ n" b% j# K) C+ b# i
——大殿内跪满了齐刷刷白色的背影,白衣白帽,无声无息,分不清男女,都在向西膜拜,而正西方是一片望不到头的耀眼圣洁白光,跪在最前面的身影都融进了白光里…… ( {4 c3 A& \' N6 v
1 @/ c% r" ]) i: S: S6 X不知过了多久,二宝听到了人声,就撂下门帘,神不守舍地退了下来。只见瘦弱的母亲走过来言道:“是二宝吧,下来,大殿可不能随便进去。” ( f5 x; ~4 z! t8 f, }5 M2 v
整个一个下午,二宝都痴痴呆呆的。到了晚上,二宝开始发烧了。烧得满脸通红,烧得满嘴说着听不清楚的胡话。黑婶急得六神无主,只有嘴里不停地求主,不停地用湿毛巾给儿子降温,那一夜,黑婶搂着儿子没合眼,生怕独子一命呜呼。
; ~- G8 i4 |% x6 }天亮了,二宝也醒了。二宝对母亲说:“妈,我看东西有边儿了。”
2 X. Y( a l/ C" S“感谢主的恩典,你说什么?”
8 b9 J. ]- l4 t9 T( `“我看什么东西都有边儿了。”
: k Y6 ~- |9 {9 Q7 `“没事,烧的。过些日子就好了。” % h% U& p/ }6 j
没过二年,患有“痨病”的黑婶就下不了炕了。临咽气前,黑婶把二宝叫到跟前有气无力地问道:“孩儿啊!看东西还有边儿吗?”
- T1 w y- u8 P9 w# |. F7 ?$ @8 h“还有,不过到了晚上看东西清楚。”
$ n4 }4 ` L9 [: o# O“今儿跟妈说说,那天在大殿里看到什么了?” & l, L; z( R9 G7 ]" o) ^
“不说,行吗?” 4 k/ e4 x7 z+ D \+ P) t- C
“跟妈说说,为主的慈悯,能恕恕咱们娘儿俩。”
" i5 \: k+ ^( S! n& ^“大殿里,全是白人,满屋子白人,跪着,看不见脸。前面是白光,满是白光。”
1 Z7 f( r; e2 a+ ]1 K“孩儿啊,那会儿大殿早就下拜了,我的主啊!哪儿有什么人啊。得(dei三声)亏你——没说,得亏你当天没说啊!白光,进了天堂的人,才有白光呢!”
. S& T5 ?4 ]9 e! E“妈,我看见您身上就有,就有白光啊。”
/ n* R) s- @$ G“快,快——去喊——你金三伯去。” - [4 \5 \) I0 f8 j, a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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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外教场口。深秋之夜寒意袭人。黑二宝身着一身黑衣,两眼冒亮。猫一样敏捷翻墙,跳进了那间被人们称作“白房子”的院子。
* @6 E' E% g( q$ x他掏出腰间的撸子枪,破门而入。屋里有人惊恐地喊着:“什么人?饶命啊。好汉,饶命,要钱吗?有、有,等我给你拿。”声音已近似哭调。 8 O. }8 q; a: y& I. V. ~, R6 P4 f
黑二宝冷眼迅速扫一下房间。这儿,他还是第一次进来,一间屋子半间炕。炕里头黑乎乎放着不少烟灯、烟枪之类的烟具。他用左手轻掸了下衣襟,右手用枪指着这个被吓得浑身颤抖,刀螂一样的瘦高男子。
4 P2 i' r1 X) s. o“抬起头。”二宝特别留意着他嘴里,没错,的确有一颗金牙。 & ~% |3 s6 h( _+ O
“你就是那个朝鲜人,叫什么白耗子的?” : ~9 f5 D) h9 z* H. B- g' k
“是,是,我是,我叫白浩子。” 9 r# S! |- L$ ]: T3 g5 W! Y' m* C
“你在这条街,开这种祸害人的东西,专门祸害中国人,我看你比日本人还坏。” ( a+ \$ q4 b9 b: Y
“我…我也是为了,为了生活…好汉,饶命,我给你大洋。” ) {/ t( D, v/ e# K. [$ ?7 c( \' {
“少废话,今个小爷我要替德外除一害。”
0 h1 `: Z' @/ ?2 X( B/ A“砰、砰”,朝鲜人脑袋一歪,似乎嘴里发出了一丝叹息,血就从枪眼汩汩地流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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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Q- r3 h7 ~* n z% k4 D, }- w北京德胜门外的功德林原是一座古刹,始建于金代。到了清代是作为救济的粥厂,后成为劳改场所。1913年,民国政府在这个占地近百亩的地方建了监狱,开始叫宛平第二监狱,后改名为京师第二监狱,也被称为功德林监狱。
, _6 G u& w. K1 Q* k" m$ `1 T1937年8月22日傍晚,平西游击队20多人袭击功德林,冲进监狱,解救了数百名在押犯人。这次北平大劫狱营救了大批共产党人,其中不少人后来都成了知名人物。据说就有彭真,刘文蔚等人。随后,功德林监狱关押的“政治犯”,统统被当局转移到西安门内草岚子监狱。
; M% |1 }, z9 C% [" `这次颇为轰动的劫狱事件,原来是由黑二宝给带的路。
# m5 [0 M" e; O) Y) c) c0 s9 h/ C' G金三伯这几天正忙着找到黑二宝,碰巧在大市口“魁元祥”饭馆撞见了。二宝正坐在里面自斟自饮。金三伯进去说了句:“你小子倒自在啊!” : P% N! _ m. N) F7 m" L
“呦,金三伯,快坐,我请客,咱爷俩喝两盅。”
* J9 n5 r% Y; ]3 N; c5 n0 ?2 m* {/ P“你知道,我不喝酒。我找你有话说。这儿说话不方便,今晚上我在家等你,我请你吃炸酱面。”
1 O* U1 [# [$ j3 q“好,就那话儿了。我一准去。”
% G. H$ x# q1 d+ t! t7 K金三伯往回走的路上,怎么和二宝说都想好了。 / J% x$ B0 l/ D& F, _, z
——小子,我不问你那枪打哪来的。我只想说一句,没枪的干不过有枪的,可有枪的干不过有势力的。你妈临“无常”前托付我,照应你,我把你当儿子看。可你这么单打独斗不行。这世间的事儿,可不像你看得那样简单,这地面上有权有势的,怎么能容得下你随心所欲。告诉你,那背地里袖口子里办事的人,有,阴毒损坏,你看得见吗?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二宝现在就是个二仓——半生不熟的芡实。你要么就上西山投革命党去,要么你就把枪处理了,安分守己的过日子。我家里二闺女淑兰对你有意,我眼里不揉沙子。我也中意你。可这么着下去不是事儿啊,孩儿啊!你这么着早晚遇上“属敏(厄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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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虽然日本人不多见。但是自打功德林监狱被劫后,城门的盘查比过去严多了,除了站岗的警察,有时还会看见端着刺刀的日本兵。有个果农推着车往果子市送货,进城门没顾上搭理日本兵问话,小日本不问青红皂白,一枪就给撂躺下了。
" s G0 y+ H) _ D# M$ K; d金三伯的大闺女淑芹从城里给父母送来一袋子白面,呆了没多会儿就要回去。老两口舍不得闺女,让吃完炸酱面再走。淑芹说,怕走晚了城门关了。送闺女出门时候,金三伯无意间看见街里洪六正和自己的大舅子干侦缉队的郑德禄嘀咕呢,旁边站着个穿西服的,看样子像是个日本人。金三伯心里“咯噔”一下子。 6 ~* n/ R2 }4 [. Q5 V% ^4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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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金三伯等了很久,二宝没来。打发淑兰去他家叫,说家里没人。淑兰发现爹就吃了半碗面,礼拜帽下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9 ^" g1 U, _6 k4 Y" `' P天刚亮,有人看见德胜门桥西侧的护城河里,有具浮尸赤身裸体俯卧在岸边水里,随着向东流淌的河水的起伏在逛荡,白晃晃的显得很滑稽。有人认出那是黑二宝。
4 A& G+ i0 d' U( [3 `8 N' C3 S岸边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尸体捞上来,被拉到寺里,官方出面,断为溺水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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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后,金三伯听人说,二宝在“兴顺大车店”卖草时认识个姓兰的大个,是西山的共产党。二人成了朋友,兰大个问二宝是否熟悉功德林那地方。二宝说老在那儿打草,闭着眼睛都知道门朝那边开。 ) L7 H& j9 }. G. @2 k. Y0 Y
劫狱那天晚上,二宝带着游击队冲进了功德林。叮叮当当的枪声和突如其来的阵势,把监狱警卫吓傻了,不是被打死了,就是投降了。游击队打开了牢门,带着解救出来的人连夜往西就杀下去了。二宝兴奋异常,尾随其后。开始他觉得自个无牵无挂,干脆当八路打游击得了。可没几天,钻山沟,跑嗖腿,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让二宝开始厌倦。他找到兰大个说,队长,我想回家了。兰大个说,那也好。你反正也立功了。送你个物件留个纪念,记住一条,千万不能当汉奸。说完把自己的手枪递到了二宝手里。
5 ?$ ]/ D4 A9 t1 I' o# O多年后有人说,二宝白忙乎一场,那次投奔共产党要不回来,现在指不定得是多大的官呢!市长、省长什么的也说不准。
/ \' \6 {. V" a% v0 e# L) L也有人说,那也未必,指不定死多少回了呢。那市长、省长是一般人物? - |& \& \* n*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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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送黑二宝那天,新扩建的法源清真寺里白花花一片,有不少人头戴礼拜帽来送“埋体(遗体)”。二宝远房的哥哥大宝也来了。金三伯无意间瞥见二闺女淑兰两根小辫上扎着的白布条像两只白蝴蝶。 3 ^3 F6 s: E# L$ v Q
打整黑二宝的埋体时,金三伯见他脸上青紫,身上有不少的瘀伤,不由老泪纵横。想起黑婶说过,亡人进天堂身上有白光。金三伯紧睁一双泪眼,除了心底的空白和让人心悸的“可幡”(包裹遗体的白布),没有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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